2024年12月12日
慕然
窗外，雪花如同時間的細沙輕輕灑落。此刻，那位正更換著探視服的老人，因歲月的重負，明顯動作遲緩。這是我首次與她面對面，還未開口交談，我已能斷定，這位滿臉皺紋、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，就是那位在電話中與我無數(shù)次交流過的、一位患者的母親。因為她那雙閃爍著天下母親共有的期盼與慈愛的眼眸，已直擊我心靈深處。
老人的兒子，那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生命，已被病魔緊緊纏繞，生命之火在風中搖曳，似乎隨時都會熄滅。每天查完房，我都會走到他床前，輕聲細語地與他說幾句話。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，才能說到他的心里，只是每日重復(fù)著：“醫(yī)學(xué)上沒有絕對的事情，堅持，就有希望。”
其實，他的病情或許無法逆轉(zhuǎn)，我那么說是為了給絕望中的他一絲希望，我們之間，是醫(yī)生和患者的關(guān)系；我與那默默承受著悲傷的家屬，從患者躺到病床上那刻起，就形成了難以言喻的特殊紐帶，這種紐帶，源自于信任，也源自于對生命共同的堅守。
除了每周兩次探視，每日下午，老人的電話總是如約而至。她的聲音略顯顫抖：“醫(yī)生，我兒子的情況如何了？”那細細的電話線，仿佛承載著整個世界的重量，每一次回響，都是她對兒子無盡的牽掛。
今天，是探視的日子，老人拄著拐杖，身軀宛如被歲月彎曲的樹干，每一道刻于臉上的皺紋，都是生命歷程中風雨兼程的印記，細細訴說著往昔的不易與滄桑。她緩緩將臉龐緊貼于兒子的臉頰，低聲耳語，淚如雨下。病榻之上，她的兒子緊緊攥著小巧的荷包，略微抬起手作為回應(yīng)。荷包出自老人之手，一針一線，皆承載著慈母的愛與牽掛，仿佛是連接兩顆心的橋梁。
老人看見我，連忙用顫抖的手拂去臉頰上的淚痕，伸出枯瘦如柴的手，從床頭摸索起一個略顯陳舊的牛皮紙袋。伴隨著沙啞而充滿深情的嗓音，她緩緩打開牛皮紙袋：“醫(yī)生，這芝麻糖，你也吃一塊兒吧，香甜著呢?！毖粤T，小心翼翼地將那紙袋遞到我眼前。我連連推卻。然而?，看到袋中芝麻糖的那一剎，我的思緒瞬間飄回到童年時代，那時的生活，就像這芝麻糖，只因其甜蜜，所以渴望著。
當我即將離開病床時，老人突然抓著我的手，哽咽道：“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零食就是芝麻糖，每當他風寒感冒，我都會買給他吃。那時，他會告訴我，吃了媽媽買的芝麻糖病很快就會好。可是現(xiàn)在，糖買來了，他卻吃不下。”
老人的話讓我瞬間破防，眼眶中打轉(zhuǎn)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。那淚水，是對脆弱生命的憐惜，是對母愛無私的感動，也是對我們之間這份特殊關(guān)系的深深感慨。
我從紙袋中取出一小塊芝麻糖，送到患者的眼前，希望他能聞到芝麻糖的味道，讓這香甜的氣息，成為他心靈的一抹慰藉。
老人再次把紙袋遞給我：“醫(yī)生，這糖甜著呢，你嘗嘗?！边@次我沒有推辭，取了一小塊放入口中，故意讓牙齒與糖發(fā)出清脆的撞擊聲，期望患者能聽到。糖很脆，很香，也很小，但我卻吃了很久很久。我在病人耳邊說：“芝麻糖很甜，和咱們小時候的味道一樣……”
雪，依舊下著，染白了天地。有時候，面對病魔，我愿這世界猶如白雪過后，一片純凈，沒有病痛，只有愛與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