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2月12日
陳志剛
前幾日家人相聚,席間無意中說起了我的姥姥,心中陡然生出無限思念。
我的姥姥生于1898年,中等身材,眼睛炯炯有神,是慈祥和藹的膠東“小腳女人”。村里人這樣評價她:別看這老太婆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,卻集勤勞善良聰明于一身。
我父母早年是小學公辦老師,家里條件艱苦,便把我和妹妹交給姥姥撫養(yǎng),而且把我倆的戶口也落到了街西頭村。那是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,糧食比金子貴,連坡里的野菜都被挖得精光。姥姥把生產(chǎn)隊分給她的糧食,全部留給了我和妹妹,讓我們在身體生長發(fā)育的關鍵時期有基本的營養(yǎng)。而她自己,吃地瓜干、糠、野菜,還常常饑一頓飽一頓,時間一長,得了“浮腫病”,并引發(fā)了并發(fā)癥,生命危在旦夕。幸虧姥爺年少闖關東時結識了一位在沈陽開診所的前蘇聯(lián)醫(yī)生,捎來一些救急藥,才從死神手里把姥姥的生命奪了回來。
姥姥和村里人相處得特別好,從未和人吵過嘴,這得益于姥姥的無私。我們家的院子里有兩棵大棗樹,每年秋天,葉子金黃,枝頭上掛滿了紅彤彤的金絲小棗,霜打后又甜又香,非常誘人。棗打下來后,姥姥總是讓我先給左鄰右舍送一瓢,家里有小孩的還會多給一些。姥姥說:“這棗咱們一家人吃,只是甜在嘴里,而街坊鄰居們一起吃,則是甜在心里。”
姥姥還是一個熱心人,古道熱腸,用現(xiàn)在的話說,就是熱衷于公益事業(yè)。
我年幼時,村里沒有幼兒園,很多家長白天去地里干活時,都把孩子鎖在家里,把街門的鑰匙放在門旁的磚縫里,讓大的帶小的。姥姥看到這種情況后,義務在自家的院子里辦起了一個業(yè)余“幼兒園”,照看和我年齡相仿的十幾個孩子。雖然姥姥沒有多少知識,不會像現(xiàn)在的幼兒教師一樣教孩子學前知識,但她有自己的教育方法。
春天,她教孩子們“老鷹捉小雞”,往地上的小泥窩里搗五彩玻璃球;夏天,我們這些孩子在太陽下赤著腳丫,光著脊梁,用蜘蛛網(wǎng)粘蜻蜓,用馬尾扣扣知了;冬天,孩子們堆雪人、打雪仗,每個人都玩得酣暢淋漓……既幫了許多大人的忙,也給孩子們打造了一個歡快的樂園。
姥姥也會給我們這些孩子傳授一些啟蒙知識。獵人和黑熊決斗,兔子和烏龜賽跑,還有一些諺語兒歌,比如:一寸光陰一寸金,寸金難買寸光陰;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;地球圍繞太陽轉,繞完一圈是一年等。
我清楚地記得,有一次,正是大人收工回家做飯的時候,家家戶戶屋頂炊煙裊裊,姥姥給我們出了一個謎語:屋前人家有棵蒿,長起來有天高,好漢拔不倒,大風刮折了腰。至今我也不知道,這個謎語是姥姥自己編的,還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。
姥姥的聰明能干,還體現(xiàn)在她的堅韌不拔、精打細算上。每年秋糧入庫,生產(chǎn)隊的打谷場上都會留下一些谷皮、黍糠。姥姥與隊里的保管員商量后,全部買下來,然后像螞蟻搬家一樣,用帆布袋子一趟一趟地背回家,兌上適量的玉米,再一袋一袋地背到大隊的磨房里,粉碎成細糠。這是喂雞最好的飼料。年幼的我,望著姥姥背著布袋遠去的身影,淚水濕透了眼眶。
姥姥磨的這些飼料,每斤成本價是一分五厘錢,拿到集上能賣三分錢。姥姥每年能賣一噸左右,刨去成本,凈收入30元。為了掙這30元,姥姥廢寢忘食,付出了一個“小腳女人”難以承受的辛苦,可她從來不對我們說什么。30元,在當時的鄉(xiāng)下,不是一個小數(shù)目,能買5瓶茅臺酒,能買幾百斤大螃蟹,而在姥姥手里,那是一家人一年的零花錢。
姥姥還是一個勤勞的人,從我很小的時候,就教育我要熱愛勞動。她說,人只有從小熱愛勞動,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站住腳。她總是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,家里的每個房間都收拾得利利索索,就連擺放在堂柜上的黃銅座鐘、帽筒等老物件,也用紅綢布頭擦得锃亮,凡是來我家串門的人皆贊不絕口。姥姥直到80多歲,還到生產(chǎn)隊的場院上要活干,連生產(chǎn)隊長都十分為難,多次婉言謝絕,但心里對她滿是敬佩。
1991年深秋,姥姥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,安詳?shù)仉x開人世,享年93歲。斗轉星移,姥姥離開我們33年了,每每想起她,我依然會眼圈發(fā)紅,思緒萬千。姥姥,您永遠活在我的心里……